芒果玫瑰挞

江湖 /孙哲平

江湖江湖,江河湖海,山中的水四时都冷,仿佛生来就为冬日时节冻成冰。冬不在时这些冰的预先把日月星映成粼粼的碎裂琉璃,要人触之便痛。

于是孙哲平后来涉水时总会想起那年他在神医之处扎过七七之日银针,二者一样切身刺骨。而后他不肯再涉,只踏荷渡河,波心菡萏摇摇坠。

他回头看这抹粉,想摘却无人可赠,想想滞住的手又动,摘一瓣花付流水。与流水道这世间到底没太大意思,虽好多人爱,却放眼望尽旧声名。

他的声名似他不能再持剑的左手一样似枯木朽落,于是故物和故人都像叶一样离他越来越远,他终只剩一抬头春心月。而后春过,月被云遮。

他踏遍天下医家名山,却无一人敢许似从前。

能似从前几分?至多五分。已是意外之喜,有劳。

三言两语后他解去上衣,任银针柳刀刺挑划劈,红血青筋被揉烂成一朵带腥的花,剩骨节霜竹。

医者让他等时他闲极无聊,与手上的血和搁在一旁新买的剑面面相觑。他想了一想往那把剑旁边靠了一靠。凡铁废手,便成天地之间一种连理枝。

他出门时医者说要日后少持剑。他随口应了声好。随口是真好是假。他受千针,是为能再戴甲。

他偶尔会回望百花的山。千重万丈,兼以法阵,论理山下客都该看不清。可这些高楼拔起时都经过他手,哪处是他择的龙脉,哪处是他友上过的金台。距离和结界不过都是人间物,心是天心落,于是阻不得,于是把他连带成为半个山上客。

也对,山上处处是故友。他合该算客。

他后来去落日楼喝酒,却不喝酒。点时令几坛,宴请从山下来玩的青衣小童,听他们侃侃而谈。

青衣小童有的认得他有的不认得他。认得他的收敛神色老实报知消息,报完便问能否讨教几招,他坦然说手不太好,不过指点一二,而后来客便在这不过三招败于剑下。不认得他的班门弄斧挥斥方遒,早些年他该拿剑教他们修心,如今却懒,甚至看多了还觉出一种张狂可爱,他终于觉出自己心老。

他叹口气喝了盏茶,叹少年哪能总年少。

也是这位自诩行将就木的老者在遇见百花弟子受人伏击时追了敌兵十里,那日斜阳连缀地下血洗。

他听有人问他是谁,他知有人知他是谁。他背着剑孤身往前走,不回答,也不回头。

槛外长江空自流。他又回落日楼请酒。

他能救下这些小童却救不得他故友,毕竟故友几位都是与他一样武功盖世的侠客。他全好尚救不得。何况同盟仇雠未定得。只是会无奈有几位与他同袍多年的,若他仍在或许会好很多。其中有一位多年前始终与他同袍的,他不在后,就不好很多。

那位下山时他终于把买来的酒自己喝了坛,从日中天喝到月如眉,他始终没什么好说,嗫嚅良久终于抛出一句:酒好难喝,于是吐,加以作泪半颗。

落日楼的老板娘好簪牡丹花,孙哲平辞别那日特意摘了两朵,说谢她这么多年照顾。

老板娘擦手笑,是我们谢孙剑仙照顾。

孙哲平一如往常说句不必剑仙。

老板娘故里山海关以里,常把熟客当半个亲旧,便笑吟吟问那孙公子辞别是要去哪儿啊。

孙哲平说和楼冠宁去打天下。

老板娘笑得更厉害。这是陪小毛孩子玩啊。成吗?

孙哲平懒得给楼冠宁正名,随口搪塞一句那也是有钱的小毛孩子,肯为天下一掷千金也错不了。

老板娘说孙公子为这千金啊?

孙哲平抿唇,转头往外看,外面是山,百花重重叠叠的嶂,故友又攀霸图巍峨的岭。等着他的只有一辆铺着罗锻垫着狐绒的马车,马车的主人拿剑的手似所有初出茅庐的少年一样还不算稳,只有一点少年气还算一往无前。他要跟着这位少年去座崭新的山,除却少年掷的千金,只剩天下奚落不信。

那他为什么还要去呢?

孙哲平背剑往外走,似那年下山,似那年医馆,似那年救难,似这林林总总沉沦许多年。

孙哲平没回头,只踏出门时笑一声:为千金掷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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